躺在各位眼前的,是我們的父親——王騰成先生。一如你們的父親,他有家室妻兒,也曾有過屬於他的紛陳人生。常言道:「醫者,父母心。」祈願各位花些許時間,以「心」稍稍認識這位矢志成為「大體老師」,已然走過凡塵的白首過客。
「佛系」抗癌
父親是個很「佛系」的人,一切都很隨心。患病期間他一直很樂觀,以他的說法是「個病會蝦人」,悲觀沒幫助。雖說樂觀,卻没有積極找資料。他很愛看YOUTUBE,有次我們問他其實有没有搜尋過「舌癌」的相關短片。他說有,只是即使當刻經歷病患,他看了也没有很「入腦」。可能是這「佛系」心態,令他患病期間不至太痛苦。父親亦酷愛大自然,愛四處閒逛,最愛就是馬灣、愉景灣、機場等地,重遊多次也不覺悶。很慶幸他確診後的大部份時間都有精神體力到他所愛之處走走看看。
早於2013年,父親仍是無病無痛,健步如飛之時,他已登記參與「大體老師」計劃,甚至還說服了本來反對的母親(他太太) 一同參與。而在患病的最後階段,他也提過想捐贈器官,只是因患癌而不能成事。現在協助他成了「大體老師」,總算替他還了心願。聯絡港大前,我們得知若「遺體有未癒合的大傷口、嚴重的皮膚潰爛」,有機會被拒時很擔心,因為父親生前有一個腫瘤在頸上(下巴下),每天都要洗傷口。在致電查詢後,足足等了一天多才獲覆。當聯絡的職員陳小姐說「對不起⋯⋯」時,我急得快哭了。幸好她只是說「對不起,遲了回覆」。原來,因他們未遇過此類個案,故需時商討,但因得知這是父親夙願,加上防腐上能配合,最終天從人願。在此感謝港大醫學院替父親完成最後心願,亦希望各位醫生/準醫生能把在父親身上學習到的知識、練習到的手術技巧將來應用到在病人身上,延續生命。
給醫者的一些——重要的話
雖說父親態度樂觀,但在治療過程中,還是經歷過一些不愉快的治療,逝者已矣, 惟願各位醫者引作參考,勿重蹈覆轍。
一. 胃喉事件
2018年底,父親剛確診舌癌,當時他舌頭痛,口齒不清,要以書寫溝通。一次, 我們陪他去耳鼻喉科門診看病,醫生叫我們在診症室外等候,父親在內檢查。怎料父親出來時,竟插了胃喉!我問他發生了甚麼事?為何會插了條胃喉?他寫字表示「不知」,我們當時十分震驚及憤怒!因當時父親意識清醒,仍能以口部進食,我們不明白為何要他插胃喉?即使要插喉,如果醫生與父親溝通有困難,或病人是長者,不清楚醫生的治療,為何醫生不跟病人家屬解釋就開始醫療程序呢?父親插完胃喉回家後, 仍是以口進食。半年後,由腫瘤科醫生為他拔除胃喉。直到他過身前,一直都是以口進食,足見那條胃喉絕非必須。
我們相信醫生的出發點是為病人好,故即使覺得醫生未有向病人(及家人)解釋清楚,我們也沒有追究過。然而此等不明不白的治療程序一再重複。
二. 尿喉事件
經過約一年半的治療,腫瘤科醫生終告知父親已無藥物適合他,他將命不久矣, 父親也簽了DNR。2020年中,父親因為呼吸不順及發燒,最後一次入院。入院當日, 家人已向醫生表明不想父親插胃喉,因假如父親要走,我們就不想他接受一些非必要 的醫療程序,免徒添不適或痛苦。 第二天,我們去探父親,他能在我們的攙扶下行去廁所,也能正常地大小二便。
第三天,我們再去探他,竟發現他插了尿喉,兩隻手都是綁著。我們十分震驚及憤怒!明明昨天父親還能正常地大小二便,為何一天後就插了尿喉?而且,護士還 說,因他會拔尿喉,所以要將雙手綁上。至於為何要插尿喉,護士表示這是醫生的決定,因要「監察尿量」。但「插尿喉、監察尿量」是否對改善他的情況有很大幫助? 如果不是,為何再做些令病人增添辛苦的事情!而且這次,亦完全沒有跟家人作任何溝通。
我們再次要求護士幫父親插任何喉前必須先知會/徵詢家屬。因為病人是有權知悉、拒絕或接受任何醫生提供的治療的!以父親當時的情況,他根本無法拒絕!(但他於意識清醒時曾清楚表明不接受任何非必要的治療)那麼醫生是否都應該先徵詢其家人?當晚,我們請護士轉告醫生,我想將父親身上的尿喉拔除。不過,未等到醫生回覆,父親便已走了。
我們相信以上兩位醫生得做法都是有其理據及為病人著想的。但作為家屬,難免感到不解及憤怒。我們並非不滿插喉,而是不滿醫生沒向病人及家屬解釋清楚,也未徵得同意就插喉。而且兩次事件中,病人情況並非極度緊急,急到沒有時間向家屬解釋。回想2018年的胃喉事件,假如我們當初能預知日後父親會重覆類似經歷,我們 當初一定會向醫生反映不滿。
最後一站——沙宣道羅富國道﹒回饋香港社會
記得父親確診初期,我們追問醫生,為何遲遲未有任何療程?醫生答:「恕我直言,以現時的醫療制度,你父親不是我們首要治療的一批病人。政府醫院是要計算成本效益的。」我們知道,但父親只是一個默默生活與耕耘的微塵眾生,從沒要過社會很多資源,也沒得過政府很大恩惠。一個升斗市民,難道老來不值得被予以適切的治療?因為他老,不可能康復,所以遲遲未有治療之期?
縱然父親在醫院經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,但他依然感激各醫護對他的照顧,在病逝前特地告知我們要捐遺體作「大體老師」,以回饋醫護及病人。故我們再次代他向各位醫護(包括未來的醫生)道謝。最後,我們懇請各位醫者,希望你們能以心善待病人,莫因「制度」而變得冷漠。我們知道「制度」如此,實有很多不得已,我們也理解醫護人員的偉大;但「制度」是死的;人命,是活的。如果他是你的家人,施以治療時,你會否著緊一點?說話時關切一點?看待生命,會否變得有血有肉一點?